我一直覺得滿寵很像一個人。就是孝景帝時的雁門太守郅都。但郅都是華麗的蒼鷹,在艷陽下振翅,鳴叫聲高亢嘹亮。
滿寵則是陰沈的夜梟,在黑夜中徘徊,發出低沈尖利的嘶叫。而且他們都有一顆酷吏的心。滿寵是兗州山陽人,在陳宮張邈反叛前,兗州人原本是曹營里的主要力量。

陳宮事變後,兗州人實力大損,文官系統該由潁川人為主。鞭打督郵的事情,並不只是劉備幹過,滿寵也幹過。
當時滿寵任郡督郵,有另一名督郵張苞收受賄賂,滿寵將他收押後,竟然活活打死。這年滿寵十八歲。滿寵第一次出名,就是靠得罪人。
得罪的對象選得非常好,是曹洪。簡單說,曹洪的門客違法亂紀,被時任許令的滿寵抓起來了。曹洪送信給滿寵說情,被滿寵無視。
於是跑到曹操那裡去,要曹操幫忙疏通。曹操要找滿寵問這個事兒,滿寵估計可能是要他把人放了,於是馬上把曹洪的賓客給剁了。
事後曹操得知滿寵居然把人殺了,非常高興,認為執法者就該像他這樣。他可能是在滿寵身上看到了當年自己杖殺蹇碩叔父的影子。
按照《三國誌》的說法,這是曹操拜大將軍時的事,後來曹操又把大將軍讓給了袁紹。如果這個時間沒錯,就是建安元年。

那麽曹洪事件後,曹操就馬上交給了滿寵一個很棘手的任務。就是拷問故太尉楊彪。當時剛把天子迎接到許都,曹操懷疑楊彪會對自己不利,
就找了個跟袁術聯姻的藉口,把他抓了。楊彪這個名字,在所有保皇黨心裡,都是金閃閃的。太尉為三公之首,三公是天子肱骨輔臣,象征帝國的一切榮光與高尚。
楊彪四世太尉,這個名字是傳統士人仰望的目標。於是荀彧和孔融等人天天圍追堵截,抓著曹操說情,強調楊彪的重要性。
並且非常鄭重地提醒滿寵,要這家夥識相點,不許亂搞,絕對不許楊彪大人動粗。然後滿寵把楊彪好好拷打了一通。

陳壽說滿寵沒拿到什麽證據,就去向曹操報告。原話如下:“楊彪考訊無他辭語。當殺者宜先彰其罪;此人有名海內,若罪不明,必大失民望,竊為明公惜之。
”白話:“打了幾次,沒招。想殺人得有證據,沒證據不好下手。這人名氣太大,硬殺不好。”據說後來曹操因為這番話,就把楊彪放了。
《後漢書》記載的版本是曹操被孔融的唾沫噴怕了,於是放了楊彪。我估計曹操是非常想殺楊彪這個精神圖騰的,但究竟是沒找到罪證,還是孔融太給力,不好說。

荀彧和孔融因為滿寵的拷打反而證明了楊彪的清白,所以後來都對他比較改觀。
滿寵在這件事情上到底是有心幫助楊彪,還是單純堅持原則,又或者純粹是手癢,無法考證。
也沒準荀彧和孔融誤會了什麽,把這傢伙當成正直的正常人了。
裴松之說:“若理應考訊,荀、孔二賢豈其妄有相請屬哉?寵以此為能,酷吏之用心耳。雖有後善,何解前虐?
”白話:“楊公真特麽有罪,荀、孔倆君子能去求情嗎?!滿寵拿這個逞能,就是一酷吏!結局好怎了?結局好你特麽之前就能犯渾嗎!”
但滿寵這兩次死豬不怕開水燙,誰也不鳥的混不吝勁兒給曹操留下了深刻的印象。
在袁曹反目的時候,因為擔心袁紹老家汝南有故舊作亂,就把滿寵發去做汝南郡太守。
滿寵在這裡徹底拔掉了袁紹留在老家的網絡,又拆城堡又殺人,好好過了把酷吏癮。

這次在汝南鎮壓地方豪強,使滿寵無意間找到了更適合他追求的另一個人生巔峰。並在汝南太守任上獲得了更多的實踐機會,參與了數次征戰。
戰克之將,國之爪牙建安二十四年,樊城。于禁被俘,龐德授首。大水圍城,手下只剩下數千人。曹營第一勇將曹仁很惆悵。
比十年前的南郡還要兇險,這次他可能回不去了。當時手下有兩種聲音,一種認為該坐船逃跑,另一個人告訴他死扛到底。那個人是滿寵。
曹仁以其一貫的悍勇,贊成了第二種說法。於是奇蹟發生了,孫吳反盟,前一刻威震華夏的關羽一夜之間腹背受敵。“山水速疾,冀其不久。”
他並不確定這場大水會很快退去,只是希望其不久。死生難料,幸存無望。曹仁這種數次面對生死的人,會做出忘死的決定並不奇怪。
而這種決定由滿寵這個酷吏去鼓動他,也許能證明他早年的行為,並不是投機。

從史料對他的記載來看,他非常清貧,沒有置什麽家產,是一位廉潔的地方官。後來都督揚州諸軍事時離任汝南太守職,居然有許多百姓因為留戀滿寵而奔隨。
他是對自己要求嚴格,有人生追求?還是有超過物質的精神滿足?起碼有一條,他很公正。對自己,對別人,從來沒有什麽例外。
對轄區百姓來說,這很難得,也很寶貴。這種公正體現在執法上。滿寵不會因為曹操的小算計就捏造楊彪的供詞,也沒有因為荀彧、孔融的求情而不拷打楊彪。
因為要審訊,所以要拷打。沒有拷打出供詞來,所以不能殺。

他的公正也體現在戰鬥中。一次次面對兵鋒,留戀戰陣,不在後方指揮,卻在前線舔血。
孫權最後一次來到他執著的合肥,滿寵親自帶著幾十個人放火燒掉了他的攻城器具。並且射殺了孫權的侄子孫泰,我一直懷疑這是滿寵親自下的手。
我覺得滿寵是很享受這種戎馬倥傯,生死之間徘徊的生活的。孫權一共親征打了合肥四次,有兩次毀在了滿寵手裡。
合肥新城也因滿寵的上書而興建,使得此後東吳北伐的可能充滿了絕望。他對軍事的判斷永遠只有兩條:應該打和不應該打。
覺得應該堅守,就死守到底;覺得應該拼命,就力戰不退。

陳壽的史評已經很到位了:滿寵立志剛毅,勇而有謀。剛毅是比較褒獎的說法,其實滿寵的剛毅有別於人。
關羽的剛毅是不折,滿寵的剛毅是不動。絕對不會因為其他因素改變自己的原則。
只是用陰鷙的目光,死死盯住目標,向其直線飛去,沒有環繞與迴避,最後一擊命中。

滿寵滿伯寧,為酷吏,亦是悍將。不震不動,鯁骨磐石。
滿寵是我最欣賞的魏國將領,滿寵作為曹操早期的文官,草根出身,年紀輕輕就敢於得罪人,嚴於執法,據說他身高8尺(190cm),
可以想象他在公堂上判案時那一身不俗的氣場。文官時代的出身作為都可圈可點,其實個人最佩服的還是他的武功。
在曹操時代,從鎮壓汝南鎮壓豪強起家,這時的滿寵才開始發揮他的真正才能。219年激勵曹仁固守樊城,之後魏國的東部戰線都是滿寵作為一個軍事天才的舞臺。
曹操死後,曹丕、曹睿時代,東吳從230年起連年入侵合肥一帶,每次都是被滿寵給痛扁了回去。

第一次,東吳先是假裝退軍想讓魏軍鬆懈,被滿寵看破。
第二次,詐降,被某雜魚接受。滿寵警告:是詐降。他不聽,結果損失慘重。結果雜魚反倒咬一口說滿寵老了,想把他調離前線。
曹睿就試探滿寵給他一壺酒,結果滿寵一飲而盡,明帝都感嘆他有馬援廉頗之勇,又讓他重返前線。
第三次,陸遜帶兵來戰,照樣被打回老家。
第四次,滿寵在離岸遠的地方建了一個新城合肥,留出城和岸之間的空地專門讓孫權來。結果孫權也很配合,繼續給滿寵刷經驗。
第五次,孫權,陸遜,和諸葛亮,東西夾擊想一舉推了魏國。西邊諸葛亮歸西,東邊明帝親征禦吳。
滿寵一開始堅持龜縮戰術,但明帝堅持出擊,滿寵就豁出去,帶了幾十壯士,燒了孫權的工程車,殺了孫權的外甥,加上明帝來助陣,孫權一看勢不對趕緊撤了。

算無遺策,更驚人的是還老當益壯,殺在第一線。滿寵這幾次反擊戰不亞於司馬懿在西線的作戰,而且滿寵沒有私心。
如果讓滿寵指揮西線,張郃也許就不會被陷害,落個膝蓋中箭的下場。

滿寵還偷襲過孫權的屯田,大勝而歸。滿寵唯一失敗的作戰記錄是,跟司馬懿、曹休、賈葵三軍出擊吳國。
之前滿寵還上書說曹休比較菜,沒打過仗,估計不行,但上面不聽。果然曹休被陸遜給掐了。

四朝元老,和司馬,蔣濟同為曹睿的托孤重臣,官至太尉,卻之前幾乎沒有什麽家財。
如果要給滿寵訂五星的話,武力應該不低於張遼樂進之類統率因為在前線多年,相當於司馬懿在西線的地位。
智力上算無遺策。政治上也安定一方,積極屯田。
從小就開始做官,離任的時候還有百姓追隨。
魅力上,能在魏國從開始到中後期一直活躍,雖然出身寒門,經常得罪人卻得善終,確實不一般,這才是作為人臣的極致。

滿寵跟于禁,這兩個人物的確是有共同點的。滿寵“剛毅”,于禁“毅重”,出則悍將,入則酷吏。
這種執行能力強又不講情面的寒門子弟,曹老板是真心喜歡重用的。碰上魏武,也算是君臣相得了。
荀令君這等人物,就算不遇伯樂,處江湖之遠,也是不遜其父祖的名士了。
而于禁若非遇上明主,不知還要做多少年都伯。



《三國志》評曰:「滿寵立志剛毅,勇而有謀。」

魏昌邑景侯滿寵字伯寧,漢山陽昌邑人也,建寧三年生。年十八,為郡督郵。時郡內李朔等各擁部曲,害于平民。寵糾焉,朔等請罪,不復抄略。守高平令。

曹操臨兗州,辟為從事。及為大將軍,辟署西曹屬,為許昌令。故太尉楊彪付獄,寵考訊如法。數日,求見操曰:「楊彪考訊無他辭語。當殺者宜先彰其罪,此人有名海內,若罪不明,必大失民望,竊為明公惜之。」操即日赦之。初,尚書令荀彧、少府孔融聞寵考掠彪,皆怒,及事平,更善寵。時袁紹盛於河朔,而汝南乃紹之本郡,其門生賓客布在諸縣。操憂之,以寵為汝南太守。寵皆平之,得戶二萬,兵二千人,令就田業。

建安十三年,從操征荊州。大軍還,留寵行奮威將軍,屯當陽。孫權數擾東陲,復召寵還汝南大守,賜爵關內侯。

關羽圍襄陽,寵助征南將軍曹仁屯樊城拒之,而左將軍于禁等軍為水所沒。羽急攻樊城,樊城得水,眾皆失色。或謂仁棄城保身,寵曰:「山水速疾,冀其不久。聞羽遣別將已在郟下,自許以南,百姓擾擾,羽所以不敢遂進者,恐吾軍掎其後耳。今若遁去,洪河以南,非復國家有也。君宜待之。」仁曰:「善。」寵乃沉白馬,與軍人盟誓。會徐晃等救至,寵力戰有功,羽遂退。進封安昌亭侯。

文帝即王位,遷揚武將軍。破吳於江陵有功,更拜伏波將軍,屯新野。大軍南征,至精湖,寵率諸軍在前,與賊隔水相對。夜半,賊遣十部伏夜來燒,寵掩擊破之,進封南鄉侯。黃初三年,假節鉞。五年,拜前將軍。

明帝即尊位,進封昌邑侯。太和二年,領豫州刺史。三年春,寵度權必襲西陽而為之備,權聞之而退。秋,使曹休從廬江南人合淝,令寵向夏口。賊斷夾石,要休還路。休戰不利,退走,皆如寵策。是歲休薨,寵代都督揚州諸軍事。四年,拜征東將軍。其冬,孫權揚聲欲至合淝,寵表召兗、豫諸軍。賊尋退還,被詔罷兵。寵以為「今賊大舉而還,非本意也,此必欲偽退以罷吾兵,而倒還乘虛,掩不備也」,表不罷兵。後十余日,權果更來,不克而還。

五年,吳將孫布遣人詣揚州求降。刺史王淩請兵馬迎之,寵以為必詐,不與兵。淩索兵不得,乃單遣一督將步騎七百人往迎之。布夜掩擊,督將迸走,死傷過半。初,寵與淩共事不平,淩支黨毀寵疲老悖謬,故明帝召之。既至,體氣康強,見而遣還。寵屢表求留,詔報曰:「昔廉頗強食,馬援據鞍,今君未老而自謂已老,何與廉、馬之相背邪?其思安邊境,惠此中國。」六年,吳將陸遜向廬江,論者以為宜速赴之。寵曰:「廬江雖小,將勁兵精,守則經時。又賊舍船二百里來,後尾空縣,尚欲誘致。今宜聽其遂進,但恐走不可及耳。」整軍趨楊宜口。賊聞大兵東下,即夜遁。

青龍元年,權自出,欲圍新城,以其遠水,積二十日不敢下船。寵乃潛遣步騎六千,伏城隱處以待之。權果上岸耀兵,寵伏軍卒起擊之,斬首數百,或有赴水死者。二年,權自將號十萬,至合淝、新城。寵馳往赴,募壯士數十人,折松為炬,灌以麻油,從上風放火,燒賊攻具,射殺權侄泰。

景初二年,以寵年老征還,遷太尉。寵不治產業,家無餘財。詔曰:「君典兵在外,專心憂公,有行父、祭遵之風。賜田十頃,穀五百斛,錢二十萬,以明清忠儉約之節焉。」寵前後增邑,凡九千六百戶。

正始三年薨,諡曰景侯。子偉,孫長武、奮皆有名當世。寵女乃司馬昭弟幹之妃也。

《三國志·魏書二十六·滿田牽郭傳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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